跨越兩代人，搖號十四年！一個北京無車家庭的“上岸”路

每經記者｜段思瑤  劉曦  董天意    每經編輯｜孫磊    

馬套村很遠。

這座距離北京天安門80余公里的京西山村，向西北4公里便到了河北省懷來縣，以至于生活在這里的村民們，口中有了不知出處的鄉音，手機上也會時不時收到“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的歡迎短信，但這里依然是北京。

從前的車馬慢，馬套村人便世代勞耕于此。漫山遍野的山花外人不得見，馬套村人也不稀罕，大山與大山疊了一層又一層，擋住了喧囂，留下了淳樸，還有馬套村人的日子和腳步。“年輕人都走出大山了，留下的都是老人。”馬小介紹起了村里的情況，他的奶奶還住在這里，因為腿腳不便，每次去城區看病、開藥都成了麻煩事——因為馬小的車，懸掛著“外地”號牌。

“由于這7年一直搖不到號，又是剛需，只能把車上個外地牌照，一般在需要帶孩子外出或者老人生病去醫院時，才會辦一次進京證。”馬小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7年來，因為外地牌照，家里用車很不方便。

一張長44厘米、寬14厘米的鐵皮，成為馬小的“鄉愁”。

“最終，還是要靠政策。”5月26日，馬小在朋友圈更新的動態中難掩興奮的心情，并配上了一張新能源小客車積分排序入圍的截圖。當天，北京市小客車指標調控管理信息系統公布了家庭新能源小客車指標的積分排序入圍名單，以及個人和單位新能源小客車指標的配置結果，馬小以62分的積分入圍。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就在前一天，北京市機動車調控管理辦公室發文，本期共有34萬余個家庭申請新能源小客車指標，其中，個人新能源小客車指標申請共計532942個有效編碼，單位新能源小客車指標申請共計27667家，申請總數大于指標配置總數。按照家庭總積分排序配置的規定，本期北京將配置家庭新能源小客車指標118400個，其中有6萬個為增發的家庭新能源指標，這給許多久搖不中的家庭增加了“中簽”的概率。馬小就是本期享受了政策紅利的幸運者。

興奮的不只有馬小，還有在北京某特斯拉體驗中心干了五年汽車銷售的徐輝。“早上出分后，咨詢的人特別多，目前手里已經有10多個訂單了，一半以上都是定Model Y的。”徐輝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由于Model Y交付周期大約需要4周，不少客戶今早剛查到指標入圍就立即下單，以確保能趕上優惠末班車。

圖片來源：特斯拉官方賬號截圖

兩代人，搖號十四年

事實上，像馬小這樣“北京人開外地車”的人不在少數，而他們都要面對“在京”卻無法“進京”的窘境。

按照北京市相關規定，外省、區、市號牌機動車進入市行政區內道路行駛的，應當辦理進京通行證，每次有效期最長7天，每年每車最多辦理12次。也就是說，馬小這輛掛有外地牌照的車輛，一年最多只能行駛84天。

和馬小一樣，過去14年來，身為“北京土著”的王建把“北京市小客車指標調控管理信息系統”網址收藏在瀏覽器左側，時不時打開，幻想能順利搖到號。特別是成家以后，搖上北京牌照，幾乎成了全家人每隔一段時間的“碎碎念”。

王建至今還記得，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孩子突發高燒，他加了好幾次錢也打不到專車，最后無奈之下，他敲開了鄰居的門，讓鄰居開他們的“京牌”車把孩子送到了急診室……那一夜，他對“京牌”的渴望達到了頂點。

然而，“京牌”的中簽率卻在一路走低。2010年12月23日，北京市發布《小客車數量調控暫行規定》，要求從2011年開始實行車牌公開搖號。2011年，北京市年度小客車總量額度指標是24萬個，其中個人指標占88%，共進行12輪搖號。其中第一輪個人指標中簽率9.3%，之后到第十二輪個人指標中簽率迅速下滑至2.45%，相當于40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能成為“幸運兒”。

2013年底，北京市發布《小客車數量調控暫行規定》實施細則（2013年修訂），從2014~2017年，將增量小客車年度配置指標由24萬個減少到15萬個，將根據個人參加搖號的累計次數設置階梯中簽率，純電動車將單獨搖號。

這意味著北京小客車的指標在減少，而搖號人數卻一路飆升。根據北京市交通委公布的數據，截至2013年底，北京累計搖號24次以下未中簽的約有145萬人。

就在王建對搖中“京牌”幾近絕望的時候，政策開始逐步向新能源指標傾斜，特別是無車家庭成為了指標增發的主要對象。這讓王建重燃希望，毅然轉向了新能源小客車指標的申請。

數據顯示，2014~2024年，北京市小客車指標配置比例中，普通指標從2014年的13萬個，減少至2024年的2萬個；新能源指標從2014年的2萬個，增加至2024年的8萬個。2024年7月，北京市面向無車家庭定向增發了2萬個新能源小客車指標；2025年，北京市已面向無車家庭兩次定向增發新能源小客車指標，分別為4萬個和2萬個。

與王建做出同樣選擇的還有吳麗。吳麗在北京“搖號”已超過10年。去年，她放棄了久搖不中的燃油車指標，發動全家的力量，和自己的父母、女兒三代人“組團”申請家庭新能源小客車指標。“我，我父母加上我女兒，家庭總積分能達到66。”吳麗說。

2025年3月14日，北京市交通委等13部門聯合發布修訂后的《北京市小客車數量調控暫行規定》實施細則，將親屬間車輛轉讓范圍由核心直系親屬擴展至三代直系及主要姻親。以三代同堂大家庭為例，家庭申請人包括主申請人、主申請人配偶、2名子女及雙方父母共三代8人，其中有4人正參加搖號，個人階梯數均為5。即該家庭如參加搖號，中簽倍率是個人首次參加搖號中簽率的126倍，是主申請人個人參加搖號中簽率的25倍多。

5月26日，北京揭曉最新一期家庭新能源小客車指標“入圍”分數線，分數最高的家庭為300分，分數最低的家庭為42分，相比2024年的60分入圍分大幅下降。等待了10余年后，王建、吳麗終于如愿看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了北京市2025年家庭新能源小客車指標積分排序入圍名單上。這一刻，他們幾乎同時將這份喜悅在各自的微信朋友圈傳遞。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經銷商發起“搶單大戰”

像馬小、王建和吳麗這樣的新指標用戶，是當下北京各個新能源汽車門店攬客的重要目標。“只要是上北京車牌，在6月底前訂車，就贈送3萬積分，而且是涵蓋全系車型。”5月26日，一位極氪體驗中心的銷售人員告訴記者，這3萬積分可用來購買極氪的周邊產品，也可使用積分為極氪001、極氪009、極氪X等純電車型充電。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劉曦 攝

記者在走訪過程中了解到，除極氪外，還有不少品牌特別針對新指標用戶推出了各式各樣的優惠活動。

比如，蔚來樂道L60車型推出兩種選擇：一是2年0利息+3年低息貸款，同時享受1.8萬元優惠；二是5年0利息貸款，享受8000元優惠，參與活動只需在5月底前完成訂車即可。嵐圖汽車則針對旗下知音車型推出組合式價格優惠，包括官方5000元置換補貼、8000元直降等，如果是選擇超長續航版且綠色外觀的展車，綜合優惠高達3.8萬元。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劉曦 攝

針對北京新增指標用戶，部分汽車品牌還推出了各類試駕項目。比如，蔚來樂道推出了針對“北京家庭指標用戶”的活動。“以家庭為單位下定樂道L60，可解鎖三天免費使用權，期間享受不限次數換電服務。”北京某蔚來樂道體驗中心銷售人員告訴記者。

特斯拉則在北京全區域門店推出“指標用戶抽獎活動”，凡是持有2024年或2025年新發放且未使用的北京新能源指標的用戶均可參與，獎品包括特斯拉Model Y煥新版7天使用權等多項權益。

記者注意到，購車流程專業化指導成為各大汽車品牌的標準配置，北京多家汽車經銷商門店專門組建“指標用戶服務團隊”，為獲得新增指標的消費者提供從選車到上牌的全流程專業指導，包括車輛選購、貸款申請、補貼領取、牌照辦理等全流程事項。

北京市增發的新能源小客車指標，也激發了不少消費者的購車熱情，甚至許多家庭早已開始看車、選車、訂車。“我們家庭已經參與搖號10年了，現在積分差不多70分?？紤]到去年入圍分數以及近期用車需求，我們準備購買一輛純電車，最近一段時間都在密集看車。”參與此次家庭搖號的一位北京市民告訴記者。

位于北京朝陽區某特斯拉門店銷售人員也表示：“目前特斯拉煥新Model Y交付周期有所延長，不少消費者都選擇提前下訂，甚至有（消費者）在4月底就下訂了，疊加3次臨時號牌使用后，正好卡在6月初的節點。”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劉曦 攝

除了此次釋放的新能源指標，近期北京市推出的汽車以舊換新政策，以及各區發放汽車消費券等政策紅利也在進一步催熱這一區域市場的消費。

據了解，當前北京朝陽、石景山等區域今年第二期汽車消費券已上線。以石景山區為例，在2025年5月16日至6月30日期間，在石景山區汽車零售企業購買新車，領取消費券并成功核銷，即可按單車銷售額，獲得2000～1.5萬元不等的現金補貼。此前，在今年1月，北京市商務局等8部門印發《2025年北京市進一步推動汽車以舊換新實施方案》通知，轉讓符合條件的舊車并購買新能源乘用車，最高補貼1.5萬元。

考慮到今年新增了新能源指標，加上各區推出的購車補貼政策，以及正處于新能源汽車免征車輛購置稅的最后一年（2026年將減半征收），多家車企銷售人員向記者表示：“在政策利好的疊加效應下，預計今年店內的訂單會很充足。”

放開汽車限購是大勢所趨？

42分，這是北京實行小客車指標新政以來的家庭新能源指標入圍“分數線”歷史新低。

公開數據顯示，2021年至今，北京市家庭新能源小客車指標“分數線”大體呈上升趨勢。其中，2021年的“分數線”為50分，2022年為56分，2023年、2024年均為60分。而在本期最新配置中，分數最低的家庭為42分，比去年的入圍“分數線”低18分，創下北京實行無車家庭新能源指標配置以來的入圍“分數線”新低。

從今年的入圍名單來看，越來越多的“高分家庭”從之前的只考慮參與傳統燃油車搖號，轉移到了與更多的家庭成員一起共同參與新能源車輛和燃油車輛的指標申請。比如，2024年總分超過200分的家庭有386個，較2023年增長135個。而在今年，總分在200分以上的家庭增長到了664個，其中排名第一的家庭總分達到了300分。

“因為北京市增加了家庭指標額度，我們才有機會入圍。”馬小曾做過測算，按照自己的家庭情況即便每年積分增加10分，但按過去每年入圍分數增長的趨勢計算，如果不新增指標額度，會一直排不上。

事實上，從去年開始，“因地制宜優化汽車限購措施”“鼓勵限購城市放寬車輛購買限制”等被寫進相關政策文件。今年4月28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副主任趙辰昕在國新辦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深入實施提振消費專項行動，并抓緊出臺各領域專項的措施，也會指導限購城市針對長期搖號家庭和無車家庭等重點群體定向增發購車指標。

此外，北京、杭州等城市已開始探索優化車牌分配政策。不少輿論認為，這是限購城市要放開限購的前奏。

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劉國梅 攝（資料圖）

“北京、上海等限購城市要完全放開，交通壓力還是比較大的，完全放開會比較難。”北方工業大學汽車產業創新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紀雪洪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如果一旦完全放開就需要有配套政策出臺，比如借鑒全球其他國家和城市推出的擁堵費、燃油稅，停車費等市場化成熟經驗。

原中國汽車工業咨詢發展公司總經理、中國汽車行業資深專家陳光祖則向記者表示，“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還達不到世界部分國家的城市水平，放開限購對拉動內需有幫助，因為汽車不僅價格相對高，而且也能拉動與之相關的服務業”。

“以此次再增發的2萬個家庭新能源車指標為例，若一輛車按15萬元售價計算，就是拉動30億元的消費規模，而11.84萬個指標，拉動的消費更是百億元級消費規模，汽車消費也會帶動保險、維修等相關行業。”紀雪洪說。

有觀點稱，從長遠來看，放開汽車限購是大勢所趨。但是，從實際治理來看，一次性全面放開限購并不現實。北京市這種“定向增發+分步推進”的思路，正是城市管理者積極化解限購帶來社會矛盾、穩步提升治理水平的務實做法。

紀雪洪建議：“在目前探索階段，可以逐步釋放部分指標，觀察在實際執行中的效果，然后再對政策做微調，逐步嘗試放開汽車限購政策。”

（經受訪者要求，文中馬小、徐輝、王建、吳麗均為化名）

 

封面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劉國梅 攝